回到自己房里，等待唐语的是一屋子侍女和一堆全新的衣服饰品。
唐语只瞟了一眼，五身颜色艳丽绣银烫金的衣裙、三套华丽精巧的饰物、貂皮的披风、狐狸皮的围脖、猫眼石的指环、血玉的镯子，她心里的无名之火立时窜上脑门，攥紧了拳头差一点就要发脾气，可她忍下了，“东西放下，你们都下去吧。”
唐语冰冷的语气听在侍女们的耳里并没有什么特别，她们只是乖乖放下了东西安静离开。唐语看着那些东西恨不得全部扔进火盆里烧成灰。
想她在冀国，风俗不同，对女子管教甚多，是以她日常穿着打扮大部分是男装，好久好久都不曾似模似样的刻意打扮一番了，平日吃穿都讲究倒不算复杂，不想如今打扮起来竟不知是为了要讨好谁，心里一口气憋得慌。说到底，那三位公子再出类拔萃、人中龙凤，都不是她心中所爱。唐语做惯了生意得失计较的清楚，可若要把自己当成货物给卖了，她仍是没到那冷血无情的境界。
既要不动声色地赶走三位远道而来的公子哥，还要巧装无辜地应对态度坚决的老夫人，这一次唐语是遇上大难题了。躲在雪渊里想了一个月，她都没有想出一个靠谱一点的办法，要趁着她还能掌控局势之时找到解决的办法，若是惹恼了老夫人，对唐语使用什么强硬手段，那到时候她可连逃跑都没机会了。
心里正烦，杜胜不适时机地跑来敲门。
“何事？”唐语提高了音量问道。
唐语没有让杜胜进屋，杜胜只能站在门外隔着门向唐语高声喊道：“回二小姐话，霍礼有信回来。”
“进来。”
杜胜递上书信，小心翼翼地瞧了唐语一眼，二小姐脸色不好看，又瞟了一眼搁在一边的衣饰，心下大叫糟糕了，他来得时机太差了，于是赶紧想着溜走：“若二小姐没什么吩咐，我先下去了。”
唐语看了杜胜一眼，没发话，杜胜只得站在原地。
霍礼的信里将这一个月查账的事情草草叙述了一番，大意是没什么纰漏。而唐语心里清楚，没有纰漏就更问题。天谭山中唐家旧库根本从里到外就是个土匪窝，是土匪哪里懂得做账？旧库的账目素来乱七八糟，十本账册中只有一两本非常重要的帐是专门仔细做过的，这几年大约都是霍廉在做账。
旧库房的几位管事眼红唐家生意红红火火，却没自己的份，早不乐意在山里藏着了，时不时要闹点动静，提醒提醒老夫人唐家没了他们是不行的。
每年唐语派去查账的人少不得碰一鼻子灰，被折腾得惨兮兮的回来。每一笔重大的生意霍廉都会另外做一笔账一式两份，一份直接送到唐府给老夫人过目，一份送到唐语手中。所以旧库查账大多是走走形式。
今次霍礼居然顺风顺水地把帐给查了，可不是太轻松了吗？
思虑好一会儿，唐语才突然想起来老夫人方才交代的事情，向着杜胜说道：“你明天带些人去城外迎接石公子，我在华元阁等着。”
杜胜唯一错愕，心想着老夫人紧张着二小姐的亲事，照礼应该是二小姐亲自去接才是啊，怎么只让他带人出城呢？想归想，霍礼还是老老实实地应声道：“知道了二小姐。”
石凯啊……唐语呆坐了半天，心里就一个烦字，找出前一阵子老夫人给她的那三本册子，先翻来了石凯的那一本。
唐老夫人早已将石凯此人连同九族都查了个干干净净，交给唐语的小册子言简意赅，细枝末节的事情一概略去，这看着是相亲，实际上军中情报机密恐怕都不及唐老夫人做得这般剔透的。
石凯字朝荣，现任工部尚书左丞，官居正二品，乃是裕国公的表外甥，算起来与皇家还是沾亲带故的。裕国公乃三朝元老，瑢太妃之兄长，当今圣上的亲舅老爷，在朝中地位斐然。石凯的亲爹是原中书令石崇，不过石崇染病而亡时石凯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石崇死后石凯一直都是由裕国公抚养。石凯做人圆滑做事利落，虽不是什么学富五车的才子，也非骁勇善战的将才，却深知为官之道，在朝堂之上混得风生水起，加之有裕国公支持，是以年纪轻轻已深得圣上喜爱，成为朝中一员重臣。也是三位公子中官阶最高、权力最大的一个。
照常理，以石凯这样的身份地位，就是配个公主当个驸马都绰绰有余，何必千里迢迢地跑来渡岭会唐语呢？何况，若如唐老夫人的小册中所言，石凯该是个很懂人情世故、权衡利弊之人，凭白跑来娶个商家之女能捞得到什么好处？唐语可从不觉得以自己的姿容能引的这些当官的折腰。若要论精明，在朝为官的这些人可是人精中的人精，唐语不敢自比。
唐语越想越觉得蹊跷。唐老夫人是在给她出什么难题？为何一桩婚事要这般劳心劳力？唐语心中又苦又闷又烦又堵得慌，竟是乱糟糟一团，说不上是生气还是厌恶或是悲哀。
不多时，唐语随手甩开了那册子，颓颓地靠坐在床榻上，一闭眼就好像会有眼泪从眼角滑落，可始终不见有泪。她的脸上不再有怒，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悲哀，不会有人瞧见她这样的表情，因为只有空无一人的时候，她才会在寂寞中想起他，她不想嫁，可他救不了她。
***
第二日一大清早，杜胜带着一队家丁在城门口候着石凯大驾光临，唐语由着侍女精精细细地将她打扮了一番，花费了不少时间之后才慢慢吞吞地出了唐府前往华元阁。
以唐语的姿容，略施粉黛妆点一番，将她素来的冷冽细细遮掩了，平添一份娇柔、一份妩媚。
唐语在华元阁没等多久，杜胜便领着石凯来了。三辆马车，数十人，将华元阁大门前的街道挤得满满的，在这大冬天空旷的大街上尤为扎眼。唐语站在华元阁门前迎了迎石凯，看着石凯从一辆颇为豪华的马车上下来，石凯身上裹着貂裘大衣，脸上略有疲色，想来这堂堂尚书左丞罢了朝堂眼巴巴跑来这边城苦寒之地还真是难为他了。
“唐语见过左丞大人。”唐语做足了礼法向石凯盈盈一拜。
石凯含笑道：“唐小姐不必拘礼。”
唐语微微一笑，客套了几句将石凯迎进了华元阁的内院。
华元阁虽不是以唐府的名义开的，却是唐语的地产之一，此处掌柜的亦是唐老夫人亲自挑选的。华元阁这一处客栈可不是一般客栈能比的，不仅占地极大堪比一处豪门大院，其中装修摆设一切所用器皿皆是按着皇家别院的规格做的，就是用来接待圣上作为行馆来用都不成问题。
石凯是个极为聪明的人，第一眼看见华元阁的金漆招牌，第一脚踏入华元阁大门，心中便知唐家财雄势大，丝毫无愧于“富可敌国”这四个字。再细看唐语此女，倾城之容、拂柳之姿叫他惊艳不已。
他曾有听闻渡岭唐家有二女，皆有绝色美貌，不过唐语之名为人所知并非因其貌美，而是因其不让须眉的处事作风。石凯原不以为然，只当是无聊之人以讹传讹，现今见到了真人，反而令他心中十万分的好奇，一个女子怎么就能让人忽略她的姿色而惊于她的行为？舅父让他以修路之事为名亲自来渡岭一趟见见这女子，他就有疑，现在更是收不住好奇之心了。
华元阁不仅门面比其他客栈华丽得多，内里也是别有洞天，院落重重叠叠，越往里走越是清净。唐语敢把石凯、罗元奇和钟梓磬三人都安排在这里当然是有原因的，此处几个小院相互联通又能凭几道拱门隔开各自一片天地，结构巧妙非是一般高门大院能比的。
唐语一路与石凯客套寒暄将他带入西院厢房之中。
他们一入厢房，侍女便端来了白毫银针，石凯最爱的茶。
石凯端起茶盅搁在鼻下闻了闻，茶香四溢，浅浅尝了一口，醇香馥郁，就连水温都刚刚好。想来他们走入院中九曲十八弯的也耗费了些许时间，唐家的侍女能把时间掐得这么准也需得有几分机敏几分本事。
见石凯眉间颇有喜色，唐语便知他对她的招呼很是满意，当然石凯很客气的称赞了几句，唐语很自然的接受了，也不需客套什么，唐语素来骄傲，从不喜欢在人面前扮卑贱。
唐语向侍女使了个眼色，片刻侍女就双手捧着一长锦盒而来，唐语取出锦盒中的画卷展开，正是那副《陵园风雪图》，向石凯道：“此画乃是民女为大人准备的见面礼，请大人笑纳。”
“付秋阳先生的《陵园风雪图》？唐小姐好雅趣。”
“唐语不过是生意人，对字画只是略懂皮毛而已，此等名画还需得石大人这样的行家欣赏爱惜才好。”唐语故意捧了捧石凯，试试他的反应。
石凯微微一笑，只道一句：“唐小姐有心了。”石凯这官架子搭得可太好了，不算太傲也不算太谦。
唐语亦含笑以回应，将画收好让侍女搁下后，屏退左右。
“此次石大人千里迢迢来到渡岭想来必有要事，不知唐语可有哪处能帮得上大人的？”
唐老夫人虽是让唐语来相亲的，但唐语还未天真得相信堂堂一个二品大员会闲的没事干花费两个月的时间跑来边关瞧她一眼，但就是一条玩忽职守的罪，石凯也不敢当啊。何况朝中之事，唐家多少有些风闻，左右一思量便能猜到个七七八八。石凯来此会她是次要，首要之事乃是为皇上办差来的。
果然不出所料，石凯是来办皇差的。而这皇差正是唐家探子前阵子得到的消息，圣上有意将天潭山中隘口扩大，修条通商之路，于是特命石凯这个工部左丞先来探查一番。
石凯此来虽是皇命，但极为低调，一来是此事仍然在议不好铺张；二来他对天谭山并不熟悉，一路行来正好查探民情；三来他这皇差是个极好的借口，既能见一见唐语也好利用一下唐家在渡岭的势力，助他熟悉状况。
唐语是个玲珑剔透的人，石凯一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她便知道需要做什么了。
唐语含笑道：“石大人为朝堂为圣上效力，有用得着唐家的地方，唐家自然义不容辞。不过现已是大雪封山的季节，大人若要往山里去恐怕不易，不如我这就回府取一份天潭山的地形图来让大人先瞧瞧，大人周居劳顿亦可乘此档口休息一会儿，如此可好？”
石凯未想到唐语办事这样利落，二话不说便要亲自去取图，考虑周全，心里颇为欣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