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哗哗。”
翻滚的白色浪花被海船缓缓的抛在后方，只是清脆的声音却始终萦绕在整个海船四周，挥之不去，不过伴随着略带腥咸味的海风，却让人感到异常的舒坦、悦耳。
几只跟随了不知多久的海鸥依旧兴奋如初，踏着海船前行荡起的气流，平展双翅，随意的左右摇摆，忽然像是在气流中失去平衡一般，俯冲向翻滚的如同沸腾的浪花之中，只是在最后的关键时刻却又陡然一扬头，不服输般的奋力抖动翅膀，撒出两团水花的同时，犹如离弦之箭般射向当空，迎着斜空炎日，发出一串自由欢快的叫声。
“咿呀儿，咿呀儿。”
“嘿！”站在靠近船尾的林羽不由低笑一声，微昂的面孔迎着腾空而起的海鸥，滴落在脸庞上的水珠和汗水混在一起，烈日下闪烁着七彩光色，整张年轻的面孔也颇显阳光、朝气。
“羽哥，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就能上岸了！”一侧走来的王洪将手中的面饼和一条干巴巴的咸鱼递向林羽，歪头向着天空看了看，直到重新看向林羽，才将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睁开，身上被汗水浸透的粗布短衣与林枫那件如出一辙，只是王洪脸上的笑容要比林羽更加浓厚几分，紧接着又将面饼和咸鱼向林羽递了递，一副很是满足的语气笑着感慨道：“这次真幸运，试船又没遇到暴风大雨，这已经是第，第四次了吧？”
看着王洪微皱眉头低眼在掰着空出来的手掌计算，林羽恍惚间似乎明白了对方内心的满足与喜悦，接过面饼点头回应的同时用力的将面饼撕了一块下来，边用力的嚼着，边轻笑着附和道：“是啊，第四次了，两个月了，出海四次竟然一次也没遇到，上个月那次的暴雨还正被咱们躲过去了！”
“哎！可别提那次了，我们村里的杰子和亮子，就是那次出海没再回来！”王洪摇了摇头，似乎有些不以为然，语气却突然充满了感慨，近而突然面色悲凉的沉下了头，将一口还未完全嚼烂的面团费力的咽了下去后，才低声叹道：“竟然他娘的才赔了三贯钱！一条人命啊！才三贯钱！”
说着，王洪像是突然来了什么灵感，转头向着周围迅速瞥了一眼，向前一步凑在林羽面前，一脸神秘的压低声音向林羽透露起了自己所知道的惊天秘密：“羽哥，你知道吗？就咱们广州府，市舶司里那个带头的宦官，光他在城内的别宅，就要几千贯钱咧！”
“哦？是吗？”闻言的林羽只是并不在意的点了点头，贪官污吏可谓是各朝应有应尽，更何况眼下的广州府市舶使还是当朝大唐天子李三郎敕令特派。
朝廷上下，大唐内外所尽知，自数十年前三郎登基以来，身边跟随多年的心腹高力士可谓是权倾朝野，虽没有达到扰乱朝纲的地步，但膝下徒子徒孙却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更何况王洪口中的宦官还是整个广州港掌握关税财权的市舶使。
“你不信啊？”见林羽的表现太过淡定，王洪以为是不相信自己的‘绝密消息’，登时涨红了脸有些急了，歪着脑袋梗着脖子冲林羽就要解释以示自己的消息正确，不过却被身后的一阵吵闹声所打断，就连林羽也不禁停下手中的动作，循着声音源头忘了过去。
“别，别打我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一口清晰流利的唐语出口，一个身材略显矮小的年轻人出现在了林羽眼中，不过却是跪着的，同时不停的朝着从舱门内走出的几名明显气势凌人的壮汉拱手作揖，哭腔求饶之余，也让林羽看清了对方的面孔，而一旁的王洪也不失时机的在林羽耳边一番低语，印证了林羽的判断。
“这家伙我见过，城内番坊区那边的，波斯人，大圆眼睛，一副十年没睡醒才出来的塌眼眶！跟番坊区那边的人是一伙！另外那伙人，就是咱们所在码头的当家了，潮州帮那边的，靠着商会混口饭吃，不过一天天可比咱们滋润多了，也不用干活。”
林羽微微的点了点头，也没有再将王洪随后的唠叨放在心上，而是目光一直盯着舱口的事发地。
事情也没有林羽想的那么严重，不过林羽依旧感到胸口一阵反胃，几名潮州帮的壮汉只是冲着波斯瘦小子踹了几脚，便爆发出一阵嚣张到让人厌恶的讥讽嘲笑声，随后几人便陆续拍拍手，转身打算回到舱内，毕竟现在是吃饭的时间。
“嘿！看什么呢？”就在最后两人即将跨到舱门时，其中意犹未尽的一名大汉余光瞥到了目光直视的林羽，登时停下身子，甚至是向外挪了一步，抬手指着林羽吼了一声，似乎此举是为了召唤同伴，而同行的伙伴也确实没让他失望，瞬间便重新出现在舱外的通道上，虎视眈眈的盯着林羽。
“没，没。”见状，王洪顿时就慌了，赶忙哆嗦着身子想要摆手解释，只是发出的音调连他自己都听的有些模糊。
“看你们欺负人，不然还能看什么？”林羽淡淡的应了一句，不以为意的他不仅毫无惧意，脸上还浮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只是那笑意之中，能看到更多的蔑视。
“直娘贼的乞索儿，狗奴（唐朝国骂，要饭的，乞丐之类，连起来就是卖娘的狗东西，乞丐）！”为首那人一听就怒了，整艘海船还没几个人敢这么跟自己说话，特别是看到眼前一个是畏畏缩缩胆怯如鼠的王洪，另外一个则是看起来如同寻常苦力那般的林羽，当即暴跳三尺，扬起拳头就要冲上去。
只是在这关键时刻，通道另一头猛的冲出一群人，为首一人手持一根实心木棒，高举过顶，目眦欲裂的瞪着一双嗜血般的蓝宝石眼睛，步伐飞快且不失稳健的向着舱口的几名壮汉冲过去，口中更是大喊：“狗奴！欺负我番邦无人？！”
“吓！”几名壮汉被吼得一愣，而王洪则是颤颤巍巍的扯住了竟然迈步上前的林羽，哆哆嗦嗦的劝说解释起来：“羽，羽哥，他们这是仇，仇家，我，我们还是赶紧溜吧！”
说着，王洪还朝着船尾方向看去，似乎在向林羽示意，船尾尽头的甲板可以饶至海船另一侧，从那边就可以安然的躲开了，不要掺合眼前的争斗。
“没事，我就看看！”林羽则是轻轻的将王洪扯着自己胳膊的手臂拍开，微微一笑，重新看向前方的同时，脚下的步子却又重新迈了出去。
“快去叫人！番坊区那群家伙要造反！”为首壮汉似乎认识另一侧跑来的番邦蓝眼睛年轻人，而且语言举动中似乎对对方还那么几分顾忌，不过壮汉还是从舱门旁拎起了一根木棍，冲着身旁两名同伴恶狠狠的甩了甩头，沉声喝令：“上！”
很快，双方就短兵相接了，蓝眼睛年轻人像是拼了命一般，任由对面壮汉抡起的木棍落向自己头顶，依然卯足了劲儿将手中木横着挥了出去，呼呼的劲风下，蓝眼睛却只是微微侧身，同时将脑袋向着一旁压了压，下一秒便是后背吃力，壮汉的一棍击中了。
“啊！”不过在下一秒，壮汉就踉跄着向着一侧后退出去，右手的木棍也随之掉落，整只右手的大手掌都捂在了左臂肩膀处，从那一脸的痛苦不难看出蓝眼睛奋力一击的威力。
紧接着壮汉的一名同伴就再次一棍砸在了蓝眼睛侧臂，吃痛不过的蓝眼睛应声而倒趴在了地上，不过身后数名拎着木棍的番邦年轻人却是一哄而上，乱棍砸向两名壮汉，同时将蓝眼睛扶了起来，满是关心的冲着对方急声询问。
轻步靠近的林羽看着眼前一切，不禁回想起以往的自己，以及记忆中那些熟悉却模糊的面孔，随之胸前更是一阵暖流划过，暗自感慨自己似乎已经忘记了那种原本应该更熟悉的感觉，并肩作战。
三名壮汉正被蓝眼睛等番邦年轻人棍棒围殴的时候，舱门突然蹿出几名手持铁棒，甚至还有两把明晃晃砍刀的赤膊壮汉，而在几人背后的舱门内，则是叫喊声连连，似乎是在抱怨窄小的舱门不能让他们迅速通过一般。
“番狗！作死！”率先冲出舱门的壮汉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被围殴的同伴，而是刚刚走到舱门外的林羽，也不管林羽那张大唐面孔，不由分说的便将手中铁棍挥向了林羽。
“呼！”
原本有些走神的林羽也确实被突如其来的当头棒喝吓到了，情急之间也来不及抵抗，只能迅速后撤身形堪堪躲开差点要了自己小命的铁棍。
“羽哥！”身后的王洪则比当事人林羽还要激动，情不自禁的暴喊一声，并且始终远远躲在后面的他也猛然蹿了上去。
突然的惊现并没有吓到更没有吓倒林羽，反而在瞬间将林羽体内压制的某种情绪一棍砸开了。忽然之间，林羽放佛又置身于厮杀拼搏之中，而自己也不再是这个时代的一名寻常的码头苦力，所处之地也不是一艘普通的货船。
他，林羽，曾是一名特战部队的精英。眼前，是需要他去保护自己以及一些人所拼命搏斗的战场。
而周围，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自己人，一种是敌人。
仅仅后撤一步暂作躲闪的林羽动了。
他，重新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