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了，唐语梦中总有一个人，背靠着树干迎着风，冲着她浅浅微笑，她感觉近在咫尺，伸手却触碰不到，她想靠近他、拥抱他，而他已消失不见。
当钟梓磬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在做梦，那个让她心痛不已的噩梦。但这一次她没有在黑暗中醒来，也不能捂着被子默默流泪。这个男人是真的，不是她的梦。他不是他，一定不是。
他不可能活着，可钟梓磬腰间的剑分明就是他的，钟梓磬的那张脸分明也是他的！但他却已死了四年，四年！他是死在她怀里的。当他的呼吸和心跳都停止，当他的身体在她怀抱里渐渐冷去，她如同被凌迟一般的痛苦是她一生一世都不能忘记的，那是她最恐怖的梦魇，是个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
“二小姐？”杜胜在唐语身边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低在她耳畔唤了一声。
唐语回过神，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是钟梓磬、钟梓磬，她从来不认识他，从来不曾见过他。可无论唐语如何拼命压制心中翻腾杂乱的思绪，终还是无法面对他，四年前的记忆越发鲜明，越发让她心痛难忍。明明知道不是同一个人，但她仍只有一个念头，抱住他窝在他的怀里痛哭一场，将忍了四年的泪都哭出来。
钟梓磬看见唐语和杜胜站在回廊里，他便迎了上去：“这位可是唐家二小姐？”
唐语死死盯着眼前的人，只觉得他是从她梦里走出来的，在她的梦里，他浑身都是血，最后却是笑着问她：你会记得我对不对，即便有朝一日你嫁作他人妇，仍会记得有我爱过你，对不对？
杜胜发觉唐语太过反常，只能先接了钟梓磬的问话，拱手道：“钟将军一路辛苦了，我家二小姐特来拜会，不知是否打扰将军休息？”
“赶路罢了比不得行军打仗的苦。”钟梓磬笑了笑。
唐语强忍了心口的痛楚和脑海中冲撞的记忆，勉力一笑，避开钟梓磬的目光说道：“将军连日奔波想必是有正事要办，唐语冒昧来访不过是来向将军问声安好并无要事，便不打扰了。唐语改日再来拜会。”
唐语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将这些话连贯地说完了，只希望钟梓磬莫要发现她其实都快站不稳了。
钟梓磬点了点，只应了一声：“好。”
唐语低身一拜，转身便走，钟梓磬初见唐语不了解她为人行事也并未想得太多，更没有发现她其实古怪的紧，见了他只想逃跑。
杜胜跟在唐语身边却是看得清楚，唐语分明是慌张了。究竟是怎么了？他家二小姐怎会面对个男人慌乱得临阵脱逃？
走出钟梓磬的院子，唐语一步未停，对着杜胜说道：“你先回府，我另有事做。”
唐语冒着风雪匆匆离开华元阁，杜胜想拦却又不敢，只得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漫天白雪之中。
***
那会儿，楚棠躺在床上休息，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了。
这些日子住在姜东君这小院子里十分清净，不过姜东君实在折腾得楚棠很累。在雪渊，楚棠像是客人，好吃好睡好照顾，来到了这里，楚棠像是下人，端茶倒水劈柴洗衣件件事情都得他来做。他本就做不惯那些粗活，加上身上有伤更是做不好，少不得被姜东君骂，不过几日倒被骂习惯了。
姜东君在他来这里的第一日就说：“你是伤了腿又不是伤了命，来到我这里白吃白住，我可养不起你。”
楚棠慢慢了解到姜东君并不算是唐家养着的闲人，他平日为当铺做些修补玉器首饰的精细活，以此为生，工作量不大，赚得也倒不算少，每日去当铺约莫三个时辰，这段时间是楚棠一天之中最为舒服的时间。
“碰。”楚棠听见一声轻响，似是什么东西摔了。可姜东君出门才不过一个时辰，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哪里能砸了什么？
又一声碎裂的声音，楚棠皱着眉头坐起身来，听那声音实在有些轻，想是从隔壁传来的声响，可隔壁不是没有人住的吗？
前几日姜东君捧了一坛子酒回来，他一问才知道是隔壁是间空屋，从来没有人住，于是便给姜东君用来藏酒了。楚棠心想着隔壁的屋应该也是唐语买下的，不然姜东君也不敢把别人家的房子当仓库用吧。
隔壁乒呤乓啷的动静越发大了，楚棠想了想穿上了厚衣出了小院往芦苇巷子里头走了走，从隔壁半开的门里看了进去，没有看见什么人，地上却分明有一排新的脚印，看大小似乎是女子的。
莫非是唐语？
楚棠推门而入，一瘸一拐地慢慢走了进去。这间院子跟姜东君的小院布局一模一样，楚棠很快找到了传出声响的房间，院中的脚印正是进了这间房。
楚棠在屋外站了站，没听见再有响动，于是伸手推开了门。
“嗖嗖。”两声轻响擦过楚棠耳边，两支三棱刺钉在楚棠身侧的门板上。
“滚！”屋中黑暗的角落里坐着一个人，她的手中还有一支三棱刺，似乎是在告诉楚棠，他再不离开，这一支三棱刺就会钉进他的骨头里。
简简单单一间不大不小的屋子里零乱不堪，桌椅都被掀翻踢倒，满地酒壶酒坛的碎片、酒气四溢，大冬天里好酒翻了一地都渐渐冻成了冰渣子，整间屋子好似刚刚遭人打劫了一般不堪入目。
“二小姐？”楚棠是习武之人，眼力素来不错，角落里颓自蜷缩着的女子不正是唐语？！
“滚！”合着唐语暴怒的声音，又一支三棱刺向楚棠飞射而来，楚棠急忙侧身闪躲。
楚棠腿脚不灵便、身上的伤又刚刚复原，几乎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若非唐语先前两支三棱刺给了他个警告，让他打起了十分精神提防着，这一次恐怕很难躲开唐语的暗器。而唐语丝毫没有收敛的杀气也让他心中一凛，是发生了什么事能让平日里深不可测的唐语独自一人躲在这里发脾气？
“楚棠，我能救你亦能杀了你。”唐语的口气透着浓浓的杀意，每一个字都冷得似尖刀利器。
若楚棠有一二分杜胜或者霍礼了解唐语，那在发现屋里是唐语的时候就该立即退出去，有多远就躲多远，因为当唐语想杀人的时候真的会死人，若不想丢了性命自得赶紧逃命。只可惜，楚棠是初来乍到，尚未摸透唐语的脾性，此刻正不知死活地又往屋子里跨了一步。
唐语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手中不知何时又多了支三棱刺，手腕一转一甩，眨眼功夫三棱刺已脱手飞出。暗器这东西最有利便是小巧不引人注意，最适合便是乘人不备做偷袭之用。现时，楚棠早已知唐语手中握有三棱刺，自有准备提防着，即便他身手大打折扣，暗器也起不来多大效用，倘若唐语是拿着把长剑追砍楚棠，他反而很难剑下脱身。
不过楚棠的算盘还是打错了，他躲过了唐语的三棱刺，下一刻便被唐语推压在了墙上，唐语手中另一支三棱刺就搁在他脖颈处，只需她轻轻一使力即可叫他血流成河。
唐语盯着楚棠许久，眼中暴戾欲杀之色愈发浓烈，瞧得楚棠终有些心惊了。而她一身的酒气、脸上未干的泪痕、眼中的倔强神色，竟又让楚棠莫名心头掠过一丝心疼。
在这个时刻，唐语手握利器欲取他性命，而他的心惊究竟是因惧怕而生，还是因为愕然发现唐语也是个有血有泪的女儿家？可她这般凶狠地以兵刃架着他的脖子，任何男人都难对她生出怜香惜玉的心思吧？
楚棠隐约记得幼时娘亲对他说的话，女子貌美是老天赐予的最大财富，若能善加利用便能衣食无忧。而美貌女子的眼泪堪比世上最锋利的兵器，越是聪明的美人若是当着人面前哭多是有所要求，若是躲着人哭那定是心中伤痛太深。
无可非议，唐语既是个聪明的女子也是个美貌的女子，她方才躲在这间无人居住的空屋里喝酒落泪，是因为心中伤痛太深？是什么事能一个无时无刻都要带着暗器勃然能生杀心的女人伤心落泪？
脖子上冰冰凉凉的兵刃抵着应当是十分恐怖，楚棠一动不动亦没有出声，唐语一手臂抵着他胸膛将他按靠在墙上，若没有她另一只手中的三棱刺，两人紧紧相贴的画面倒很是旖旎暧昧。
楚棠低头对上她的眼，神色出奇的平静，目光中尽探究之色似乎全不将唐语的三棱刺放在眼里，这让唐语感觉很不舒服，莫名的心跳如鼓，似乎她才是那个随时可能丢了性命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