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明宇这些天有点烦。
还是在法国的时候，他就接到俱乐部电话报告，说有个奇怪的小男孩找他，还批评接线员就董事长去法国的事撒谎。他当时没有在意，将它当成一件趣事谈论，不知道哪个小男孩会对自己是不是在法国看网球赛那么认真。再说，如果真是哪个美国朋友的儿子，不会不留名字。回来后，小男孩接二连三地打来电话，却不肯留下自己的名字，他让总机与秘书都不要理睬，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就是盎然为什么会感到接线员态度有变化的原因。小男孩使诈要到了他的电话，居然在电话里高喊“爸爸”，这不能不让他惊悸与烦躁！
两天前他又收到这样一条短信：
“请在本周六收看88频道‘首届外国青少年唱中文歌电视大奖赛’晋级赛第一轮直播。您的儿子将参加比赛。”
短信发了两次。大概对方猜得到他会一看就删除掉的，隔了一个小时又发了一次。盖明宇正在后悔没有保留短信，收到这同样内容的短信，心里想，这个小子很聪明。
这一次，他没有立即删除短信，而是做了储存，并将手机号码加入了联系人名单，联系人名字他写了个带引号的“儿子”。他很少收到短信，有，也多是垃圾信息，或是几个极铁的朋友相互之间转发的幽默色情的段子，取乐而已。他仔细读了几遍这条短信，越想越觉得蹊跷，联想到上周的那个电话，他心中犯了嘀咕，特意让秘书找到小男孩留过的电话号码，自己打电话查了一下，得知那是家五星级酒店。这好象不是在开玩笑，不是骚扰。
今天就是周六了。盖明宇的脑袋里居然全是关于短信的内容。他了解到确有这么一个大奖赛正在热火朝天地进行，大小报纸上刊登了有关的花絮。这是迄今为止的宣传攻势最大的一次外国青少年唱中文歌比赛，参加此项活动报名人数有上千个，报名者来自全球80多个国家和地区。经过激烈的角逐，青年组和少年组各有100名选手进入复赛。这100名选手将有10名进入决赛，决赛的前三名分获金奖、银奖、铜奖。
盖明宇从来就不关心除体育以外的电视娱乐节目，但他心不在焉了一天后，准时坐到了电视机前，找到了第88频道。他要从这个频道中找到那个从天而降的“儿子”。
但他确实判断不了这个所谓的“儿子”是不是恶作剧。但有一点是奇怪的，没有人如此坚持过要找“盖博”。虽然不时地有人将“盖博国际网球俱乐部”当成了是一家以创始人名字命名的企业，以为董事长应该就叫“盖博”，秘书也常常因为习惯了人们对董事长的误称而不做纠正。秘书并不知道，盖明宇原名盖博，但盖明宇清楚，这个奇怪的小男孩一定是有来头的……
他搜肠刮肚，掀开了自己还是“盖博”时的记忆，看是哪一次风流有可能留下“隐患”。因为不知道这个“儿子”的确切年龄，他的记忆一次次被否定了。那些与他有过或长或短情感纠葛的女性，都不可能有了孩子还能憋住劲等到“儿子”成了外国人再来找他的，她们早就会将他闹个天翻地覆，而且自己隐姓埋名以后与她们都没有了来往。女人啊，他是喜欢她们，又害怕她们；离不开她们，又常常躲避着她们；他追求她们，又看不起她们。也许，这个所谓的“儿子”就是哪个被他伤害了的女人的玩笑吧，靠近不了盖明宇就给他来个小插曲让他受点小惊吓吧。就像愚人节那天电视里报道的那样，人们用开玩笑式的短信吓坏了不少人。
说起愚人节，盖明宇的记忆里突然闪过许英姿的影子。他和许英姿相识那天，是愚人节。
难道，这个自称“儿子”的男孩子是他与英姿的……
他努力回忆“儿子”的声音。对，听上去应该是十六七岁的样子。如果与英姿短暂的恋爱有一个儿子的话，确实应该有16岁了吧？联想到英姿那时突然结婚，他的神经都绷紧了。对，最有可能的就是英姿了，因为在那以后，他对女人的态度已经大为改变，他时刻防备着她们，谨防自己被愚弄，被抛弃。女人在他那里，成了花瓶，成了伙伴，成了手段，总而言之，不再是爱人，不再有深深的眷恋之情。
可是，再清高再傲慢再恨男人的女人，也不可能在得知怀孕以后离开男人啊，何况在那个时候，英姿还是个纯情少女，按当时的社会道德标准，未婚先孕是一件可耻的事情，她怎么可能有勇气做未婚妈妈？又怎么可能设计好生下儿子十几年后来找他算账？不管是爱他还是恨他，她都不会在那种时候离开他。而且，她应该是定居在香港，但这个小男孩说自己来自美国……
盖明宇兀自摇摇头，为自己神经过敏苦笑了一声。
他决意不再去想那些女人和这个“儿子”的事情，还是等见了这个“儿子”的庐山真面目再说吧。是恶作剧还是风流债，今晚就可见分晓。
电视大奖赛少年组第一轮晋级赛准时开始了。
一长串评委的名单在主持人嘴巴里念着，镜头随着名字移动着，对准主持人提及的评委。按大奖赛的规则，这些评委将对参赛选手进行现场打分，这一轮的比赛分5天进行，共要淘汰掉二分之一的选手，前50名选手才有资格进入下一轮晋级。以后则是每周六进行比赛。晋级赛实际上就是淘汰赛，很公平，让每个人都有机会。盖明宇感到快意，他看到他的一个中学同学，正人模狗样地坐在评委席上，对着镜头傻笑着点头。真没想到啊，那个以前并不擅长文娱活动的家伙居然报考了音乐学院，而且居然被录取了。在默默无闻20余年后，去年突然因为一首写尽了中年人心头苦闷的歌曲而走红歌坛，成为一个受人追捧的词曲作家了。
念完了评委的名单，就念参赛者名单了。参赛者分为20人一组上台亮相，又分了“民歌唱法”、“通俗唱法”、“美声唱法”等什么什么唱法，听上去花哨繁琐。盖明宇懒得理这些岔，眼睛在选手们身上扫来扫去，企图感应到谁是自己的“儿子”。
虽说是“外国青少年唱中文歌”，但不少选手是“外籍华人”，一样的黄皮肤，一样的黑眼睛。选手们亮相的时间太快了，他来不及看清每张脸，听清每一个选手的名字，镜头就转到下一位选手了。盖明宇只好耐着性子等待第一组选手比赛的开始。
选手们的水平参差不齐，但个个都很卖力，现场的气氛很热烈，评委们亮分的时候，也是满脸堆笑，而被点到要作现场点评的评委，更是欣喜表情，很为外国选手们对中文歌曲的热情、理解及演唱发挥出色感动。有评委还说，这种热情证明中华文化正在被越来越多的人所接受，中国正在强大。
盖明宇同意这个评委的观点，不过嫌他太空洞，换了一个台。但没过两分钟，他又换了回来，他害怕错过自己想找到的那个选手。
他当然不知道，盎然抽签的号码是20号，今晚最后一个上场参赛。
他越来越觉得那个短信不过是个玩笑，或者就要等到第二天或第三天。他想走开，又像是被魔鬼定身似地没有动弹。
主持人热情洋溢地宣布今晚最后一位选手上场：“欢迎来自美国洛杉矶中学的英籍华人少年——16岁选手童盎然上场！这是本次参赛进入复赛年龄最小的一位。他参赛的歌曲是：《飞得更高》！”
童盎然从后台快步走了出来。他双手高举过头顶，向观众问候。
盖明宇本能地坐直了身子，将电视声音调大了几个分贝。是的，他明白了，这是许英姿的儿子！难道……天啊，他不敢往下想了。
这小子太像他母亲了。就连他开口唱歌时那微扬的下巴，显现出来的一丝清傲与当年他母亲离他而去时的神情也是一模一样！
“……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像狂风一样舞蹈，心生呼啸……”盎然唱得十分投入。盖明宇也曾听过这首歌，它所传达出来的一种心灵的力量让人震撼，能撩起人的激情。一个16岁的孩子能如此演绎这首歌，他必定是非同一般的。盖明宇悄悄地喜欢上了这个“儿子”。
盎然正在变声期的稚嫩与成熟混杂的声音很特别，年轻人的激情与对理想的渴望以及自信使这首歌原本的意义得以充分体现，而盎然那投入得略显放肆与疯狂的仰头、顿足、转身等一系列动作更赋予了这首歌以内在的力量。当他随着最后一个音符终结而作出飞升般亮相姿势时，全场掌声雷动，甚至有观众站起来叫好，评委们一致亮起了9。99分。
盖明宇也不由得站起来鼓掌。他被深深地感动了。是的，看他那狂野的激情演唱，不用说，就是自己想象中的儿子，他叫盎然。这不是恶作剧，这是真实的存在。
但是，他叫童盎然。凭什么他会是自己和英姿的儿子？
刹那间，记忆呼啸而来，他的心里翻起了幸福与苦涩的波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