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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父亲迷踪(十二)

由于英姿拒绝给盖博作导游,盖博的拍摄热情冷却了许多,他没有立即去补拍红树林的片子,而是回到了北京,做出了他的“环海南岛生态考察实录”的专题片。
大约过了三四个月,海南要建省的消息已成为公开的话题,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涌向中国南部的这个岛屿抢滩。盖博制作的电视专题片应运而生,在电视台播出了,而且很火,他用卖片的资金再度来到海南,成立了建省前唯一一家私营体育用品经销公司。
但他心里仍惦记着关于红树林的事情,惦记着许英姿。
他租好房子,将公司的两个员工安排妥当后,直奔植物园。他决定不管英姿怎么拒绝他,他也要拉她去一趟她所说的红树林。他做好准备先被她痛骂一通,然后软磨硬缠地求她。
英姿见到盖博,竟有些喜出望外。自从上次见面后,她一直在后悔自己那天的表现。她想其实自己是希望他吻她的,可是却没有勇气相信并接受他的爱情表白。她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在作怪,一方面想靠近他,另一方面又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拒他,最终错过了他。这让英姿苦闷,盖博像个魔鬼一样吻了她,然后就消失了,消失了就消失了吧,竟还像魔鬼一样吸附于她的体内,引诱她思念他。就在她要彻底排除这些影子时,他竟出现了,从天而降似的站在她的面前。
盖博看英姿毫无介蒂的高兴劲儿,不禁也喜形于色。他看多了工于心计、故作矫情的女孩子,更看重英姿清水芙蓉般的单纯。他确信自己真的爱上了眼前的这个女孩子。
他开门见山地说:“请你与我一起去红树林吧,你上次提到过的那片红树林。”
英姿像是被什么触动了似的沉思了一会儿,认真地问:“你一定要去吗?”
“当然。你说过那才是最有代表性的红树林。上次的资料没有用,我要拍一个独立的红树林专题片。”
“拍专题片?你对红树林了解多少?”
“原来不是很了解,上次在你面前出洋相后,回去恶补了一课。”
“说说看。”
盖博知道英姿有意考自己,毫不心虚地谈起了红树林知识:
“红树林”名称源自于一种红树科植物-红茄。这种树的木材、树干、枝条、花朵都是红色的,其中树皮的部分可以提炼红色染料,俗称“红树”。热带、亚热带地区的河口、海岸沼泽区域的耐盐性常绿灌木或乔木树林,其大部分树种属于红树科,生态学上通称为“红树林”。红树林是陆地过渡到海洋的特殊森林,与珊瑚礁、上升流、海滨沼泽湿地并称为世界四大最富生产力的海洋生态系统。
“红树林群落中的红树种类大约在60种左右,我要拍摄的是‘真红树’,指红树林中在海滩生长并经常受到潮汐浸润的潮间带上的木本植物。”
盖博侃侃而谈,英姿笑而不语。
“怎么样,我还懂一点吧。”
“岂止一点,很专业。”英姿笑道,“不过,背书背得很辛苦吧?”
“我可不仅仅是死记硬背概念,我做了大量的笔记。”盖博听出了英姿的挖苦之意,申辩道。
“呵,那是想加入我们研究红树的行列了?”
“那么,你可以陪我去了吧?”
“我们现在就出发吧,这样明天清早就可以开始拍摄,一天下来,退潮与涨潮时的景色都可以拍到了。”英姿望着盖博,眼里慢慢渗出信任的光,提议道。她还从没有与一个男人单独出去过,心里有点担忧,可一想这也是研究工作范围内的事,又安心了一些。
天黑的时候,他们到达了一个小镇。小镇离海很近,走在街上隐约可以看到不远处波光粼粼的大海。
英姿对这里很熟悉,她径直来到一个旅馆。那里的服务员热情地跟她打着招呼。
他们各自登记了一个房间,稍事休息,出去散步。
“看样子你对这里很熟悉。”盖博说。
“是的,我经常来。这片红树林是我们植物园的一个研究基地。”
“哦,你上次说过。离这儿还有多远?”
“不远,坐船二十分钟就到。”
他们在小镇上走着,随意地聊着天。昏暗的街灯下,到处是卖烤鱿鱼和炒河粉的小摊子,椰子树下,坐着一圈圈或打麻将或下象棋的本地人,说着盖博听不懂一个字的本地话。海风徐徐吹来,带来一丝丝海洋的腥香,伴和着烤鱿鱼的香气,很嘈杂,很乡土,有一种纷纷扰扰又舒惬快意的氛围,也有一种亲切感。
小镇很小,很快,他们就将小镇走了一圈,又回到了旅馆。英姿开了自己房间的门,见盖博在身后不动,心里面又开始小鹿般地跳起来。她示意盖博回他自己的房间,可盖博却跟了进来,顺手关上房门,不顾一切地拥她入怀,亲吻她,压抑了数个月的激情爆发了。
英姿忽然发现这似乎正是自己期盼着的疯狂。她渴望他的拥抱,他的亲吻,他的抚摸,他的占有。但她又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迷惑与惊恐,这使她在热烈回应他的同时又无限的羞怯。渐渐地,一种史无前例的奇妙体验淹没了她的惶恐。她绽放着,让他看见一株深海的美丽植物伸展开柔软的枝叶。她的眼角渗出了泪花,心中涌起无限的感动……
当新的一天来临的时候,英姿的生命有了一种脱胎换骨的变化。她益发的光彩照人了,这个爱情中的女孩子,感觉整个世界都是她的。
他们去红树林。
海风吹来,带来了深海植物的芬芳。
船只驶进小小的海湾,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就看见远处出现了一片郁郁葱葱的红树,如同森林一般隔断了海水。这就是英姿所说的那片红树林。
“红树林是地球上唯一的海洋森林,是一种非常奇特的生态现象。它倚海而生,潮涨而隐,潮退而现。海水涨潮时分,海水会淹没红树林的生育地,红树的树身下半部都泡在水中,只露出上半部,看起来像是长在水面上的森林。那些幼苗或小树,则会完全淹没在水下,不过这却不会影响它的生长。海水退潮时,潮间带会露出泥质或沙质的滩地,红树林整个林片又会全部露出水面,弯曲的枝杆,墨绿色的树叶,盘根错节的树根,森林般绵延开来,蔚为大观。”英姿见到红树林,兴致一下就上来了。
“你是因为热爱红树林才来到海南的,是这样吗?为什么对红树这么着迷?”盖博乘机问道。他一直想知道这个原因。
英姿将目光从远处收回来看着盖博:“你知道,人都是有梦想的。但我以为,人不能光有梦想,还要为实现梦想而努力,不能因为有很多实际困难而渐渐忽视掉自己的梦想。我一接触到红树这种植物,就被它的奇特的生存方式吸引住了,我以为我的青春会因为对它的迷恋而放出光彩。就像红树要生长在海滩一样,我的梦想要生长在有红树的地方。”
盖博似乎不太理解如此简单的一个愿望竟被她看成是自己的梦想。
“据我所知,除海南以外,广东、广西、福建等省区的沿海都有红树林天然分布,你为什么独独要来到这悬浮于海中的孤岛?”
“海南岛是我国红树林最多的地方,在世界范围内,它也是最有代表性的。”
“可我还是不明白。”
“一会儿你就明白了。我被红树林吸引,就像你被海南吸引。”
说话间,小船就到了红树林的水域。海水刚退潮不久,整个红树在经受过海潮的冲击后又裸露出水面。许多奇形怪状的根纵横交错,牢牢地插在海滩淤泥之中。
“瞧那些根!它们分别是支持根、板状根和呼吸根。从树的主干长出的是支持根,它们悬垂向下再深入软泥中,它的通气组织很发达。呼吸根也就是气根,因为软泥中的氧气不足,气根可以为树木提供氧气。”英姿开始指指点点,显得异常神气。
盖博手忙脚乱地扛起摄像机,在有些摇摆的小船上尽量平衡着身体。
“嘿!它们有的在开花,有的却已结了果实!”盖博少见多怪地叫起来。他看见倒挂在树枝上的像豆荚或纺锤般的果实,听着有些成熟的种子“卟嗵!”掉进水里的声音,兴奋莫名。他知道,那是红树繁育生命的秘密——红树是胎生植物,它在春天和秋天开花,结的果实都特别多。当果实成熟后,它们并不像一般植物那样自动降落,而是在果实中萌发,一直到种子已经变成大约33厘米长的小红树,并长出嫩绿的枝芽,才离开母树,一头扎到泥地里,而且几小时内就能长出根来,再也不害怕风浪。万一胎生的小红树在第一次落下后没能插入泥中,也能乘着潮水,飘流他方,在别的适合它生长的热带或亚热带海滩生根,或许还会因此繁殖成一片新的红树林。
“红树林是热带和亚热带沿海地区特有的植物群落,分布很广。但它对生长环境还是有一定要求的,必须是风浪比较平静,污泥冲击比较深厚,而且有潮水淹到的地方才能适合它的生存。在海南,这个地方处在海湾地带,海滩又广阔,潮水上涨时可以将整个林区淹到,所以这片红树林的生长状况最好。”英姿耐心地阐释着红树林的生长特性,在盖博眼里,她俨然是一个权威人士。
盖博一边拍,一边赞叹不已,森林一样绵延在海上的红树林场景真让人激动。他这才明白,自己原来见过的红树林只是红树林的顶部,那奇异的根部全部隐在潮水里,虽然自己“恶补”过有关红树的知识,但现在才知道自己所掌握的那只是它的皮毛。
小船绕着红树林转了一大圈,停在了一个有一片椰子树的岸边。
他们上了岸,顺着椰林往前走,这里的地势高了不少。
在椰林与红树林交界处,一块牌子赫然挂在一棵粗壮的椰子树上:“英姿红树/海南岛红树林研究基地”。
“‘英姿红树’,这是什么意思?”盖博指着牌子问道。
英姿不自然地笑笑。这个研究基地原是植物园的,因经费不足工作进展不是很顺利,一直想找人合作。后来一个叫童志豪的英籍华人企业家——他在海南开有农场,想种植一些适合海南土壤、既有经济价值又适宜观赏的植物,来植物院咨询,听说此事后,他表示可以与植物院合作,他给植物院提供研究经费,植物院将红树林外围的一片土地划给他。现在世界上,因为海滩滩涂越来越多地被开发利用,红树林面积正在缩小,植物院还需要研究如何扩大红树林人工种植面积,而那块土地以后很有可能辟为滩涂地用,所以合作没有达成。认识英姿以后,童志豪又提出赞助植物院研究费用,唯一的条件是研究基地要用英姿的名字命名。植物园领导对这样的条件虽感意外,却满心欢喜,只是不知道英姿能否同意。英姿觉得这样做可以为院里解决一笔研究经费,是天大的好事,没有多想就同意了,于是就有了“英姿红树”。
盖博想起李育林曾说过的关于童志豪追求英姿的事。
“那个童志豪,是为了你吧?”他敏感地问。
“是。这在植物园不是秘密。”
“之后他该向你求婚了吧?”盖博的话里泛起了酸气。
“他一直在向我求婚。可我一直躲着他。”
“哼!你躲得了和尚还能躲得了庙啊。我就知道这样的命名意味着什么!”盖博不悦了。
“你别这么说,童志豪先生是个大好人,没有一点邪念。”
“那你为什么要躲着他,干脆嫁给他好了。”盖博气呼呼地说。
英姿见盖博如此在意童志豪,忍不住笑了:“人家可不像你这么小家子气,这么小心眼。他说了,不管我同意不同意嫁给他,他对植物园的资助是不会受影响的。命名只是他送给我的礼物。”
“你不感动?”
“当然感动。但感动与嫁给他是两回事。”
英姿告诉盖博,童志豪先生人确实非常好,有风度,仁慈,热情,事业相当成功。他太太因故早逝,留下一个女儿。她很敬重他,但只是将他当成长辈看待,从来没想过要嫁给一个有过婚姻、年长自己十几岁的男人。这些,童志豪先生是早就知道的,至于他要将对她的追求坚持多久,她不知道。她也告诉过他等待是徒劳的。她接受那份厚礼,是希望单位的研究项目尽快开展起来。
盖博听着,将摄像机放在支架上,一声不吭地朝前面走去。他不知道这片红树林背后的故事,如果早知道,他不敢肯定自己是否还愿意来。
英姿却尾随在他身后。
可怕的沉默。
她感到压抑。
“盖博!”她低低地喊了一声,从身后抱住盖博,伏在他背上。“你知道,我是你的女人了。”
盖博只觉得喉咙一紧。他轻轻转过身来,将她搂在怀里:“嗯,我知道。我只是有些嫉妒。”
“不要嘛。”
“会好的……来,我去拿摄像机,你别动。我们从这个角度拍。红树林深处的场景,局部的气根与枝叶的细节都很有代表性。”
盖博扛起摄像机,将镜头对准英姿,一边拍一边走回来。他让英姿靠近取景框,指点着他刚才选取的拍摄角度。
“我真不该带你来这儿。”英姿赌气地说。
“这是什么话,是我要来的,你这傻瓜!”盖博见英姿急得要哭,不由心软了。“好了,我不吃醋还不行吗!”
“就是,这才像个有气度的男人。”英姿破涕为笑。
盖博在英姿的脸上重重地亲了一下:“哈,照你这么说,男人就不能吃醋了?我告诉你,男人要吃起醋来,可是要动拳头的噢!”
英姿咧着嘴,甜蜜地笑着。
盖博看着她,感到自己是个幸福的男人。
这种幸福的感觉燃起了盖博对生活的新的梦想,他希望像英姿说的那样,一个人不能忽视自己的梦想。现在,英姿就是他的梦想。拍摄完红树林后,他以有一单大生意为名,迅速回了一趟北京。他决计无论多难,都要将那名存实亡且已签字离婚的婚姻作个彻底了断,不能像上次回去那样无功而返。然后,他要向英姿讲述他的人生与婚姻,然后,他要向她求婚。他相信他们生活在一起会非常美满。
然而,当他怀着自由的喜悦和对梦想的憧憬返回海岛时,英姿却已与童志豪结了婚,并去什么新加坡度蜜月去了!
仅仅两个多月啊,她居然就结婚了!盖博的心顿时起了伤疤。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看上去那么单纯,信誓旦旦地说不会爱上童志豪更不会嫁给童志豪的英姿会背叛自己,会这么快地嫁给童志豪!
那段备受煎熬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盖明宇已不愿意去想,只记得与英姿所见的最后一面。那天他得知英姿回到植物园办理辞职手续的消息,也顾不得天色已晚,当即急匆匆地赶往植物园。英姿听到敲门声,说了声“请进!”他进到她的房间,只见她端坐在椅子上,似乎是在等待他的到来。听着他的责问,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她的身子背着灯光,陷在一片阴影中,让盖博感到压抑与憋闷。他伏在她的膝上,请她解释这是为什么。他充满哀怨与绝望的眼神和语气却丝毫没有打动她,那个纯情娇美的英姿已不复存在。她清傲地微翘着嘴角,说:“不为什么,因为我相信童志豪是真正能使我幸福的男人。这要感谢你,盖博,你让我有了比较。”她冷漠的语调让盖博感到彻骨的寒冷。他知道,他已永远失去了她。
至今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始至终,那晚的英姿就没从椅子上站起来过,她的冷漠和傲慢最终让盖博绝望地离开了。他甚至忘记向她谈及自己原有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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